COOL EARL
在牆上寫下美國夢
訪問者:Bob Moran & Trina Calderón
大家都熟知塗鴉或是嘻哈文化來自於紐約,其實早在60年代末期,Tagging文化就已經在費城發跡了。
除了大家熟知的塗鴉先驅”CORNBREAD”以外,還有許多先驅也在同期一同加入這個遊戲。
在紐約的地鐵塗鴉開始之前,費城的公車系統已經成為移動標靶在先。
他們所做的並不像我們對於現代塗鴉的想像,甚至不是以“美學"為出發。
這是一場行動—
靠著把自己的暱稱寫到牆上的一場遊戲,把自己生命軌跡公諸於世的行動。
以下摘錄來自「Wall Writer」書籍:來自Bob Moran & Trina Calderón的訪談。
作為費城西區早期的塗鴉寫手之一,COOL EARL 出生於1954年,當時住在祖父的房子裡,他父親的家族是奴隸的後裔。
COOL EARL 成長於1960年代的46街社區,1968年開始與 CHEWY、KOOL KLEPTO KIDD 和 BOBBY COOL 一起寫字。當時的費城貧困又危險,幾乎整個美國只有芝加哥可以相提並論,這讓 COOL EARL 和他的朋友們從小就感受到他們的生活環境離死亡似乎很接近...。
他們想要尋求不同的生活方式,很快注意到 TITY、CORNBREAD 和其他北費城的寫手們,在牆上塗寫的名字,並與他們進行良性競爭,奠定了他們之間的友誼基礎。
後來 COOL EARL 成為費城最知名的塗鴉寫手之一,也如他一開始所願,有了一票支持他的粉絲和女孩。
你家庭的情況是什麼樣子?
我祖父住在 Liberty County 的 Freeman Grove (非裔社區)。我想我父親那邊的家族都是從那邊來的。母親那邊則來自西印度群島的加勒比地區—像牙買加那種地方,而外公是純正的佛羅里達黑人,母親也是佛羅里達人。母親這邊有些血統是印度人,不同種類的印度人。
在貧民區長大是什麼感覺?
他們會在心理學課上研究貧民區,就像在研究犯罪集團一樣。
費城的貧民區,不論南北,好像都有許多「專案」,我們戲稱它「大師計劃」,就像集中營一般。
我還有KIDD,要在那種環境長大,得具備強大的鬥志...就像作戰一般。當然還有酒吧來協助這場生存戰爭。
我們很清楚自己不想變成什麼,也知道唯一能逃出去的路就是努力學習,但其實也不知道怎麼走。我相信有些人成功逃離了貧民區,遠離毒品。
而我自己從來沒碰過毒品,一次都沒有。
長大後能四處走動的感覺如何?
這感覺很好,因為我比較可以自由行走,不用擔心被人挑釁。
能走到哪裡都有人認識你,像是任務成功的感覺。這不是替公司或體制打工,而是替自己打工。
當然,感謝上帝的恩典,我從沒染上毒品。
你是怎麼開始塗鴉的?
大概是1968年,那時我大概十四、十五歲。有一天,CHEWY、KIDD、我,還有幾個其他人——我記得 BOBBY COOL 應該也在,還有 DUCK
我們搭著PTC(當時叫做費城交通局)。你知道的,當時就是在搞點小壞事。
Eddie 決定在地鐵上寫他的名字。他寫了「KIDD」,我坐在車廂裡的座位上,看著他寫「KIDD」,心想:「欸,幫我也寫個名字上去吧。」結果讓我驚訝的是,他沒有只寫 Earl,而是寫了 COOL EARL。
所以是 KIDD 第一次幫我寫下了「COOL EARL」,從那以後我就開始自己寫「COOL EARL」。
很快地,我們到處都看到這個名字,一遍又一遍地出現。
哇,然後它就像野火一樣蔓延開來。🔥我們就是想看到更多更多自己的名字。
在這之前我從沒在牆上寫過字,直到 Eddie——也就是 KOOL KLEPTO KIDD——那天寫了他的名字。
那天之後,我就寫了 COOL EARL。從那天開始,無論寫 EARL、COOL EARL、LOVE LETTER EARL,還是 INVENTOR EARL,還有和你女朋友一起寫的塗鴉,這一切就這樣開始了。
這差不多變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形式。我開始看到 CHEWY 的名字出現得比我還多。接著是 CORNBREAD 的名字,他們的名字就像在進行一場無聲的競賽。大家會互相比拚,看誰的名字遍佈得更多。那時候,我們會搭著巴士,寫滿整個城市。
我們會在巴士、牆上寫字,甚至在巴士總站寫。那時候你可以去像巴士總站那樣的地方,一次寫好多輛車,不用轉來轉去,一整天都可以寫,速度更快、效率更高,還能做其他事。
我一開始是拿著奇異筆隨便寫。後來我意識到,為了讓更多人看到,我得寫得更大更誇張。我們就是這麼玩著、歡笑著、呼喊著、健康地競爭著,雖然知道生活很殘酷,但我們從來不想走歪路。毒品不是我們要的。我們知道毒品不會帶來成功,但塗鴉或許可以。
你們寫在哪些地方?
我們會趁沒人注意時潛進巴士總站,等到夜深人靜,悄悄動手。沒人會發現我們什麼時候下手。
我們在廣告牌上寫,在警車上寫。CORNBREAD 還寫在飛機上——我記得好像和 Jackson 5 有關?
我們也在女人的衣服上寫字,在自己的牛仔褲上寫。我們只想表達我們在這裡,我們是誰。
照片裡那些和我們合影的年輕幫派成員,抱著我們、對我們微笑,他們想跟我們聊天,而不是打架。
不過說到底,這也像是一次集體的吶喊。讓人們知道我們是誰,我們存在,這裡是我們的家,這是我們的美國夢。我們要有學校,讓孩子接受好教育,穿得得體。
當你第一次得到大家注意時,心情如何?
那是一種尊重。權力的象徵。那是一種被平等對待的感覺。在別人眼裡,我們只是年輕的黑人,但當我們的名字被寫在城市各處時,那就是我們的聲音。我們想要"Getting Up"。
這很特別,因為我們當時其實不知道北費城的人是怎麼看待我們的。我們是在費城的正中間,而北費城的人一開始其實對我們是有些保留的。
不過後來,因為北費城那邊的塗鴉團體從一開始就跟我們打成一片。我們愛北費城,他們也給予我們回應。我們能帶著他們四處跑,讓他們認識這座城市的人們。很快地,我們就像一家人了。
塗鴉算是破壞公物嗎?
最開始當然是。很簡單,塗鴉就是破壞公物,雖然我們更像是用塗鴉來對城市喊話:「那我們呢?我們有什麼?」當時我們機會不多,只能靠自己闖。
因為我們的家庭窮困,住在北費城的社會住宅,生活條件也很差。
不是什麼高級社區,我們叫它「專案區」——永遠治安都不好的重點關注區域ㄡ
那時候的 CORNBREAD、TITY、DR. COOL、HOOK 這些人,都來自這種地方。我們得找方法讓自己的名字出現,這就是我們當時認為能被看到的方法。
給那些說塗鴉是破壞的人,你有什麼話想說?
我會這樣說:在某個階段我同意,這確實是破壞,但除此之外。我們想要更多,我們想要更好的生活。
你得想像一個地方,人們的父母為了生活拼命掙扎,甚至為了食物和衣服這些基本需求而道歉。
但我們其實在用自己的方式喊話,想告訴這世界:我們存在,我們有夢想。
我們不是壞人,我們是有創意的、有藝術天分的,城市的每個角落都在哭喊著。我們是街頭的聲音。
當你們開始因為塗鴉受到關注後,生活有什麼改變?
我們意識到,這個聲音可以變成正面的東西,我們想讓它成為有建設性的表達。
後來,我們上了電視節目,參加了電影試映,還有藝術展。
我也差點得以成為費城市中心女子藝術學院的第一位男學生——但我最後選擇了去越戰服役。
那聽起來可能不像是個對的選擇,但那是我當時的選擇。
不過後來,我們開始思考:也許我們應該停止破壞,開始引導後來的人,用畫筆、用顏料去表達自己,而不是毀掉一切。
我們在做的不是要摧毀城市,而是要傳達一個「訊息」。
對我來說,那是一種呼喊,對於我們當時缺乏的資源、缺乏的機會、缺乏的指導者(父親的角色)的一種回應。
我的母親是牧師,從小教導我,不要誤入歧途。
我們不想吸毒,也不想加入幫派。我們熱愛自己的社區,愛著身邊的人。雖然貧困,我們心裡還是希望有一天可以讓生活變好。
我們只是想成為這個社會的一份子,像其他人那樣。這就像是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牆上:「我在這裡。」
每個人都有自尊心。但過度的自尊會毀了人。有自尊是好事,但過了頭就會把你帶偏。
我們很年輕,也可以說是很、很、很幸運。
你曾經把自己的名字寫在警車上嗎?
是的,我記得。我們差不多是在 Market 街,46 街和 Market 的交界處。一個警察攔住了我們,當時我們正從46街過來。
警察在跟我和 Eddie 講話,我就小聲對 Eddie 說:「Eddie,過去一點,靠近一點,這樣我才能把名字寫上去。」我讓他靠近警車,趁警察專注在 Eddie 身上時,我就在警車上寫下了COOL EARL。
Eddie 幫我擋著,分散注意力,警察完全沒發現我在做什麼。然後我們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離開了。
我們一路笑著走回家:「你相信嗎?」那種刺激感,真是難以形容。
塗鴉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?
這跟幫派一點關係也沒有。這全是關於和平、愛與幸福。
我們希望人們看到我們的名字時,能有正面的感覺。我們從不把塗鴉看成破壞。我們把它看成一種自豪感,一種榮譽徽章,一個讓人感到驕傲的象徵。
這就像說:「嘿,那是我的名字。」再看看旁邊:「喔,那也是我的名字。」再看看另一邊:「喔,又是我。」
看到自己的名字到處都是,那種感覺真的太棒了。
而且你得想,那時候很少有黑人孩子能這麼做,不用擔心被打、被抓、被殺。這是一種存在感的聲明。
後來有一天,我有了頓悟。
我突然意識到,周圍也有很多人在做同樣的事,但他們寫的東西,很多都不好看,甚至寫了很多錯誤的信息。
我開始寫的是:
COOL EARL IS ALL ABOUT LOVE.
EDDIE KEEPS THE PEACE.
STOP THE WORLD AND LET ME OFF.
我會寫像這樣的話,但我們從不寫那些打擊、攻擊別人的東西。我們不寫任何負面或暴力的訊息。
我知道多年以後,當我回頭看,看到自己的名字還留在建築物上、街道上,我會想,當初為什麼要這麼做?但同時,我也明白:這就是我表達自己的方式。